《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封面
2023年1月27日晚,曾翻译《呼啸山庄》的著名翻译家杨苡先生仙逝,享年103岁。此前几天,《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付梓,似乎是对杨苡先生一生的总结。本书收集了六十多张泛黄的老照片,许多历经近百年,足见杨苡先生是生活的有心人。照片几乎涵盖了她的人生,承载了她的亲情、友情、爱情和世情。照片上的杨苡先生个性张扬、信心十足。
谈到口述自传初衷,杨苡先生曾说:“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人与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是个平凡的人,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可念,许许多多的事想说。”杨苡先生出身世家,接触过诸多名人,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这番话却显得如此云淡风轻。
杨苡出生于1919年,主要译著有《呼啸山庄》《永远不会落的太阳》《俄罗斯性格》《伟大的时刻》等,还著有儿童诗《自己的事自己做》等。由她翻译的《呼啸山庄》是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她也是此中文书名的首译者。杨苡的丈夫是诗人赵瑞蕻,亦是翻译名著《红与黑》的第一人。
从本书后记中得知,这部口述作品前后历经十年。如此说来,杨苡先生最早口述时已九十高龄,后来更是跃过百年大关。书中许多细节真实准确度极高,从他人回忆录中得到了印证,足见杨苡先生记忆力惊人。这种记忆力还体现在许多信息极为完整——足够长的年龄,使她有机会观察别人记忆别人的一生。
杨苡先生对有人用“贵族”一词来描述她颇存忌讳。她的祖辈四位均点中翰林,父亲杨毓璋一度任职中国银行行长。相较于那个时代大多数同龄人遭遇物质上的苦难不同,因祖辈的煊赫,杨苡先生的童年生活要安稳得多。不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并不能卸掉她精神上的那两道枷锁:生母的“姨太太”身份一度给她带来了无形的困扰;她出生后两个月父亲便因病去世,由此她背上了“妨父”的恶名。所幸的是,这些并没有阻碍她的观察习惯,所以像亲大哥大姐,以及二小姐、四小姐,还有女佣来凤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这些故事就是放在家族大剧火热的今天亦毫不逊色。
过早的精神压力迫使她很早便养成了独立的习惯,这在庞大家族的众多子女中并非易事。从早年就读于天津中西女校,到后来辗转西南联大,再到结婚成家,养育子女,她的人生实已超脱了她的身世。也正因为这样的独立,她才可能从家庭成功“出走”,成功避免家族姊妹那样的悲剧命运,最终成就了一番自己热爱的事业。
除了幼年因家族原因与北洋军阀政府总理杨惠庆家族有过往来外,杨苡后来的朋友圈更是名人云集,如巴金、冰心、沈从文、穆旦、吴宓、萧乾,以及刺杀孙传芳的女侠施剑翘等。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正是这样的雨露滋润,她后来才得以走上翻译之路。众多友人中,巴金对她的文学造诣影响最大,沈从文则堪称她的人生导师。
17岁那年,读了巴金的《家》,杨苡深感与小说中的大家族叙事有着高度的共鸣,于是偷偷与巴金通信。“5个月里40多封信,杨苡在每个信封的背面都标上了数字,No.1、No.2……”杨苡后来多次坦率地表示,自己深受巴金的影响。如果溯及她的人生纵深,这种影响应该不仅仅是文学意义上的,还包括她的人生道路——她毅然选择从家族出走,并踏上一条远离家族的求学之路,很大程度上是受《家》的影响。
在与巴金通信的过程中,杨苡结识了巴金的二哥李尧林,杨苡称之为“大李先生”。杨苡与李尧林相差16岁,二人因为李尧林经常帮助传递与巴金往来书信结识,巴金亦曾委托李尧林为杨苡提供帮助。口述中,杨苡称对大李先生只是源自对哥哥杨宪益崇拜的移情。1945年,李尧林离开人世,病因是长期营养不良……
杨苡清楚地记得巴老在看过她的一些译稿后,曾很坦率地对她指出:“译得有点草率”,“本来可以译得更好一点”。杨苡清楚地记得巴金对她说的话:“好好翻译一本书,海明威的也好,别的也好,不要急,一星期译几百、几千字都行,再长的书也有译完的时候,慢是好的,唯其慢才可细心去了解,去传达原意。”“只有自己热爱并从事翻译的人才会对其他翻译家如此体贴,如此爱护。”
杨苡先生对自己情感世界的剖析丝毫没有遮掩,这一方面体现了她的敢爱敢恨,另一方面也表明她的口述自传鲜有回避,进一步提升了这部书的分量。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部平实的口述自传中,杨苡先生对于自己的翻译成就只言片语,经常只是一个话题顺便提及。而对于自己的人生,她提及极多的一个词是——“好玩”,即便百岁高龄依然如此。“好玩”,是杨苡先生发自内心的人生体验,也是她乐观面对人生复杂经历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