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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围屋记事
2024-08-26 16:18: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龙澎

  在我的睡前读物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别致的书签。那是一页来自小时候的五角形枫叶。它被精心地风干了,叶面上不住向外肆意延伸的筋脉,浮出时间的禁锢清晰可见,叶心那儿用颜料笔画着一个小男孩开心的脸。

  制作它的人是我的那位扎着马尾辫的发小,她和我是隔了一整个“天井”的邻居,我们都住在一个大大的老老的方形客家围屋里。据说围屋始建于明末清初,祖先们是为了躲避战乱,拖家带口,躲到这深山里,依靠勤劳的双手建起了这座围屋。围屋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围屋四周,几棵大枫树相互依偎着,枝条交织在一起,多少年来,像是卫士一样静默在时光里,守护着这些古老的围屋。

  每当老人们捧着收获的粮食回到围屋时,火红火红的枫叶随风飘舞,轻轻地落在围屋鳞次栉比的瓦片上,孩子们就背着各色的书包,回到各自的家里,品尝着妈妈们精心烹饪的美食。

  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她向我伸来一只瘦瘦的但充满力量的手,我紧紧地抓住它,掸弹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我记得那时候,也是枫的颜色铺满围屋屋顶,山腰间飘逸着红雨的季节,我在学校上课时因为偷看小说被老师抓个正着,罚我到走廊上站着。下课铃声响起,班里的淘气王领着一群淘气鬼冲出了教室,瞥见我站在走廊上,故意一把推开我。我倒在地上,旁边的垃圾桶也被我碰倒了,垃圾撒了一地。周围围着一些看热闹的同学,他们发出了讥笑的声音。我的眼眶酝酿着一些情绪,急于奔涌而出。

  “你那么喜欢看书,这个书签送给你,希望你像上面的男孩一样可以一直开心地笑着。”她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轻轻地把我扶起,还递给我一枚画着我漫画形象的枫叶。我把它放在我最爱的书里,一直珍藏到现在。我拿到鼻子面前,深吸了一口,满是书香的味道,书香里还夹杂着那些我们共同拥有的和围屋有关的回忆香气。

  那时候我们一起放学,银铃般的一串串笑声洒在山坳间。我们喜欢在放学后一起靠在围屋大大的坚实的土墙上,抚摸着围屋斑驳的墙面,用耳朵紧紧地贴在它身上,用肩膀轻轻地靠在它身上,仿佛能够给我们十足的安全感。那厚实而高大的围屋啊,比起住所,她更像一位慈爱的奶奶,用和蔼的目光包容着我们所有的过错,所有的委屈和所有的烦恼。

  我们在悲伤烦恼的时候,喜欢对着对方的屋子扯着嗓子呐喊,童稚的声音回荡在围屋里,一圈又一圈的声波荡漾在那个纯粹的儿时时光里。

  我们在皎洁的月光洒遍天井的时候,喜欢绕着围屋不住地奔跑,比赛谁能先跑到家,大汗淋漓的我们被家长不住地呵斥,而我和她却默契地相视一笑。

  我们在秋意渐浓的时候,喜欢用书包收集围屋屋顶上飘落的枫叶,比谁收集的枫叶最多,颜色最特别最好看。

  我们在春雨绵绵的时候,喜欢躲在围屋屋檐下仔细听着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围屋瓦片上的声音。

  后来,也是在枫叶洒落屋顶的季节,她随着学校的转学而悄悄地搬家走了。

  后来的后来,那座方形围屋开始渐渐无人问津,周围的枫树也被伐倒了。围屋厚实的墙壁开始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甚至部分墙体坍塌,梁架也掉落在地面上,围屋逐渐变得破败不堪。杂草穿透裂缝,顽固地伸出身体。围屋周边堆放柴火,电线乱搭乱建,属于这围屋的文物标志也被损毁。围屋,这座东方的古罗马城堡的面目开始变得陌生,围屋里曾经的烟火气只能散在回忆里。而参加工作后的我,回来寻找回忆时,只能独自品尝着物是人非的滋味。

  直到一抹清新的检察蓝流入这座围屋和枫树间。原来,围屋的保护神来了。《赣南客家围屋保护条例》出台了,江西省龙南市检察院以该《条例》出台为契机,针对地方人大代表提出的“犁仁镇鱼仔滩围、沙坝围无人管理,有安全隐患,希望检察院加强公益保护”,派公益诉讼检察官前来调查核实。他们翻山越岭,来到我熟悉的围屋周边,仔细地进行现场勘查,调取了围屋普查、维修、开发、利用资料,收集、固定好相关证据。几个通宵达旦下来,梳理出龙南境内围屋基本情况以及保护监管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向龙南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旅游局发出检察建议,建议其依法履行赣南客家围屋保护监管职责,及时制止破坏、损毁客家围屋的违法违规行为,限期维修。

  行政机关在收到检察建议后,酝酿出台了客家围屋保护三年维修计划,文广新旅局也相应制定了围屋安全保护制度,林林总总、密密麻麻的条款,在全方位细心呵护着我们记忆中的那片永不消逝的温暖。

  围屋保护案例后来入选全国检察公益诉讼十大典型案例。

  终于,枫树和枫叶又回来了,记忆里那高大、雄伟的围屋又开始张开双臂欢迎着我。围屋屋檐下张灯结彩,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屋顶的瓦片上也多了一篮篮红色——朝天椒,那片火红的颜色比原来山腰间的那片枫叶组成的红雨更加耀眼。

  此时,漫天的枫叶随着我纷飞的思绪飞舞,有一片枫叶掉落在我肩上,我拿起它,透着刺眼的阳光欣赏着它和书签一样清晰而四处蔓延生长,仿佛要突破叶片限制的筋脉。原来,我要的只是你在我的身边。

  (作者单位:江西省赣州市人民检察院)

  编辑: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