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翻看日历时,我总会禁不住地数一下还有多少天是国庆节。这不是因为期待国庆节假期,而是从小到大的习惯。打我记事开始,家中一年里面最热闹的三个节日就是春节、中秋节和国庆节。过这三个节日时,全家人会聚在一起,大人们忙着准备饭菜,贪吃的小孩们在一旁觊觎着还未上桌的丰盛美食,尤其是国庆节聚会,虽然没有鞭炮声,没有月饼,但最为热闹。我不知道国庆节家庭聚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知道这规矩是我家“倔老头”定下的。
“倔老头”总是一副瘦高的模样,冬天一身中山装,夏天是泛黄的白衬衣加灰色裤子和黑布鞋。他说起话来嗓音嘹亮,尤其是说到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老头甚至能兴奋地说上一宿。他有时很随和,有时很倔,一旦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倔老头”是一名老党员、一个老战士,他是我的爷爷。这篇随笔就说说关于我家的“倔老头”和“国庆宴”的故事吧。
“国庆宴”正常的节奏是全家人聚齐后,奶奶和大人们一起做饭,“倔老头”给孩子们讲故事,其实这些故事就是他的亲身经历。“我们连趴在河岸上,用机枪朝对面打,打死了一片片敌人。上面的命令是守住后面的这个村,我们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才把敌人打退……”“爷爷,你们打了一节课的时间吗?”“一节课怎么够?一节课能打退的话,老蒋早被打败了,还能让他跑到台湾?”“老蒋是谁,他去台湾干什么了,他爸爸妈妈在吗?”“哈哈哈,小家伙们,想知道的还不少,让爷爷慢慢给你们讲……”有趣的爷孙对话总被大人们一阵阵的欢笑声不时打断。
开席后,第一杯酒一定是敬中国共产党和祖国,爷爷第一句话也肯定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我们老百姓的好日子。”后来我在学校音乐课学习《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时,才知道原来爷爷说的是这个。第一杯酒过后,大家开始吃饭聊天,但“倔老头”还是聊天的核心,总会把话题引到他的年代。大家开玩笑说:“你打了那么久的仗,有个战役名字没?”“咋没有?小的战役给你们说了也不知道,大的有渡江战役、上甘岭战役。”“让大家看看你的军功章呗?”“哈哈哈,你这个菜炒得咸了,下次注意!”不知为什么,关键时刻,“倔老头”总打马虎眼。
记得我读育红班的时候,国庆节那天家里照常摆了两张桌子,桌上摆好了菜,有两个座位空着,座位前的碗筷已经准备好,“倔老头”执意不让别人坐,我很是费解。大家端起酒杯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两个座位是给爸爸和叔叔留的。当时爸爸单位所在辖区发生了一件命案,为此他和几个同事去了四川抓逃犯;叔叔则在西藏林芝当兵。爷爷在酒桌上说他和战友为了新中国走过枪林弹雨,孩子们出个差、在远地方当兵算受什么苦?干活就要干最累的,“我就是要把他们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大伯之前就曾在新疆当过兵——这样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爷爷当时很自豪,但奶奶在旁边抹着眼泪。
有一年的国庆节,家里来了很多人。老人们聚在屋里说话,我在屋外的窗台上趴着往里看。他们有的盘着腿坐在床上,有的站着,说话时声音很大,说话的人总会站起来加上一些动作。我看得入迷,便跑到门口听。“那次我们就十个人,打了他们最少五六十个人,弄回来的枪啊子弹啊,太多了!”“这算啥,你问问老张,1947年那次咱们打了多少,哈哈……”“你小子,腿上中弹还是我把你扛回去的!”“对了,爱唱戏的那个李小二还在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留在朝鲜了……”老人们高谈阔论,然后一起唱着入伍时的小曲:“当兵好,当兵好,当兵能穿大皮袄,十八个扣,一排溜儿,大米干饭就猪肉……”他们时而大笑,时而黯然神伤。现在想想,如果能有视频或照片记录下那时的情景,该有多好啊!
1999年国庆节,我上六年级,全家一起围着电视看国庆阅兵。“倔老头”从头到尾一直在认真地看,还一直小声地说:“国家真是强大了,能造出这些武器,这武器我都没见过。”“爷爷,这个是导弹,按按钮就能打到几百里外……”“倔老头”咧着嘴,开心得像个孩子。2009年国庆,我已经上大三,国庆节放假回家,全家像往年一样聚在一起,其乐融融。2019年国庆,我和同事因为依法介入一起拐卖儿童案侦查去了外地出差,妈妈说那天的“国庆宴”上有一个座位是空的,座位前摆放好了碗筷……
家里的“国庆宴”是对新中国生日的祝福,是一个老兵追忆过去、憧憬明天的一种延续,是良好家风的体现。我从中学到的是不忘初心,立足平凡岗位,牢记使命,为国建功立业。
小时候对国庆节家庭聚会充满好奇,我问父母,他们说国庆节是新中国的生日,我们要给新中国过生日;我又问爷爷奶奶,他们说想想过去的苦、尝尝现在的甜、说说将来的美。后来,家人在整理爷爷奶奶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奶奶帮爷爷珍藏的十几枚军功章……
(作者单位:河北省磁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