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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城中李 三春戴荠花
2024-05-22 17:18: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梁永刚

  春日麦田散发着清冽气息,返青的麦苗和诸多伴生野菜,争着抢着往上蹿,葳蕤成一地生命的绿色。这方如茵舞台上,最先亮相的野菜便是十字花科荠属的荠菜。荠菜俗称“荠荠菜”,叠词运用在野菜名字上,是一种亲昵,也是一种喜爱,就像父母常把“妞妞”“宝宝”唤作儿女的小名一样。我所喜欢的宋代词人辛弃疾,曾这样吟咏荠菜这个野生之蔬:“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每次读到这两句,都能感受到不同的人生况味,真不愧是经典之作。

  荠菜是先春而萌、返青最早的报春菜,也是早春第一个走进乡民食谱的野菜,开春便可食用,叶嫩根肥,入口味甘,有一种独特的清香之气。早春萌发的荠菜容易老,远不如其他一些野蔬可以采食一个春天,甚至一个夏天。旧时乡间,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宽裕,荠菜是大地赠予贫苦乡民的一份厚礼,用荠菜调配寡淡无味的生活,是一辈辈传下来的生活习惯,也是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古书上说,荠菜在灾荒年月是代粮充饥之物,贫穷之人视其为宝。有民谚为证:“荠菜儿,年年有,采之一二遗八九。今年才出土眼中,饥饿之人不停手。”

  其实,荠菜作为乡野食材、平民野蔬,充饥果腹只是其特性之一,若经一双妙手精心烹饪,也可成就一道珍馐美味。清人薛宝辰所著《素食说略》说:“荠菜为野蔌上品,煮粥作齑,特为清永。以油炒之颇清腴,再加水煨尤佳。”

  荠菜是地道的本土菜蔬,在我国生长了至少2000多年,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的春秋时期,《诗经》为证。《诗经·邶风·谷风》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这是古人对荠菜的最初认识。到了汉代,辞书之祖《尔雅》中又有“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腌菜)及羹(菜汤)亦佳”的记载,可谓是荠菜入馔的最早文字记录。直到北魏末年,中国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齐民要术》中正式将荠列为蔬菜作物。到了唐宋时期,民间吃荠菜之风盛行,甚至成为一种食俗,正所谓“春日春盘细生菜”“盘装荠菜迎春饼”。每年立春,无论贫富,各家都要吃以荠菜为馅的“春饼”,或者以荠菜与其他食材配制的菜肴“春盘”。不仅自家人吃,还要把自家做的春盘、春饼作为礼品馈赠给亲戚友人,寓意辞旧迎新,由此可见荠菜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想要见识荠菜的清新朴实接地气,那就先看看其在民间的一些别称吧,譬如,地菜、野荠、护生草、鸡心菜、净肠草、地米菜、枕头草、清明草、菱角菜。每一个温婉朴素的别称后面,都弥漫着人世间的烟火气息,只需轻轻念读出来,便有清纯之气扑来。以菱角菜一名为例,陆生的荠菜和水生的菱角,本来在地域空间上相距甚远,只因铺展开来,有着几分相似,即都由一个中心点向四周辐射,于是荠菜便多了一个菱角菜的别称。再来看看荠菜的身姿长相,叶子有绒毛,呈羽状分裂,小花为白色,属总状花序,果实是角果,种子娇小玲珑,就像一位清丽可人的邻家女孩,让人看上一眼,不由得心生怜爱。

  幼时在乡间生活,我不爱吃葱姜蒜之类的菜蔬,总觉得有一股子怪怪的味道,嗅之反胃,令人作呕。但是,对荠菜的味道我从未排斥过,那种清新淡雅,那抹浅浅暗香,让吃饭再挑剔的人也难以抗拒。荠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和其他菜蔬搭配,或清炒或烩菜,或制馅或煲汤,可谓是“一菜得,百味生”,总能起到淡者出味、浓者提鲜的奇妙效果。就像一个包容大度的人,和谁在一起,都能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在我幼时,春日放学后,常常挎着篮子去地里剜荠菜,回家后,择去杂草,洗去尘土,被母亲作为各类面食的搭配之物,譬如,荠菜包子、荠菜饺子、荠菜卷煎,皆清香耐嚼,鲜嫩可口。

  荠菜虽是稀松平常的乡间野菜,却因颜色绿、口感好、味道美,被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所喜爱。白居易在《春风》一诗中写道:“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寥寥几句,把其貌不扬的荠菜与梅花、桃花相媲美,可见诗人对荠菜是何等的喜爱。范仲淹少年时家境贫寒,常以荠菜充饥度日,因此他对荠菜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地写下了《荠赋》:“陶家瓮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角徵。”陆游对荠菜也是赞不绝口,在他心目中荠菜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大鱼大肉:“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郑板桥曾写过一首关于荠菜的题画诗:“三春荠菜扰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清兴不辜诸酒伴,令人忘却异乡情。”

  古代文人喜欢荠菜,现代也有不少文人爱吃这一口儿,周作人在他的散文《故乡的野菜》中对荠菜有一段深情的描述: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劳作游戏。那时小孩们唱道:“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了,但荠菜还是一种野菜,须得自家去采……

  《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清嘉录》亦言:“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

  生长于荒野中的荠菜的人文轶事,真是怎么说都说不完。

  编辑: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