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电影《因果报应》剧照
最近登陆中国院线的印度电影《因果报应》讲述了一个集悬疑、犯罪、动作又不失温情的故事。主线是父亲复仇记，剧情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让观众在紧张刺激、引人入胜的情节中，体会到天道轮回、恶有恶报的快意恩仇。同时，从主人公以一己之力找回自身尊严的故事中，我们可以一窥印度社会的现状与困境，并由此感受印度电影人的执着与勇气。
电影翻译成“因果报应”似乎契合了中国普通观众的习惯思维，故事实际上是一个父亲的寻找正义之路。影片在最开始就用一场戏塑造好一位父亲的形象：他性格倔强且力大无比，女儿被误解遭到学校的惩罚，父亲反抗的方式是双手握住办公室里的柱子，直到房屋都要坍塌仍然不放手，只为给女儿要一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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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哪部电影，让我在大屏幕上看到如此多的耳光扇在人脸上，虽然我知道他们是演员，这是为了剧情需要做出的牺牲，但我知道他们扮演的正是芸芸众生中的你我他。这些耳光打得如此肆意妄为、清脆响亮、毫无缘由，让身为观众的我大为震惊，更为其暴露出的印度底层民众生活现状感到窒息和同情，其中三个耳光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第一个耳光是校长打在中学生脸上的耳光。主人公玛哈拉贾是位理发师，和女儿乔蒂相依为命。有一天，乔蒂被校长喊到办公室训斥，原因是校长误认为乔蒂在行政官员的饮料中掺了酒，得罪了行政长官，致使这所中学排名进不了前十。在没有做任何调查的前提下，自大傲慢的校长根本不听乔蒂解释，勒令乔蒂转学，并要报警将玛哈拉贾抓起来坐牢。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老师找到了真正的始作俑者——乔蒂的男同学。校长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勃然大怒，突然将一记耳光打在了这个男生脸上，被打的男生始终没敢抬起头反驳或抗争。
且不说男生行为是否具有正当性，校长可以随意掌掴学生吗？众所周知，打耳光是一种人身侵权行为，更对他人精神造成极大侮辱。我国义务教育法规定，禁止体罚学生。体罚包括教师对学生肉体实施惩罚并使其受到伤害的行为，如殴打、罚站、下蹲、掴脸、打撕嘴巴等行为。教师法规定“体罚学生，经教育不改的”，要给予教师“行政处分或者解聘”，“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依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打耳光造成他人轻微伤的，可能要面临5日以上10日以下的拘留，并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罚款。如果没有造成身体伤害的，要向受害者赔礼道歉。
校长是学校的法定代表人和最高行政负责人，各国对校长均要求思想品德好，有教学管理经验和行政管理能力，在教师中有一定威望。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校长打学生耳光的行为在印度也违反了未成年人权益保护方面的相关法律规定。2023年8月，印度新德里电视上报道了一起中学女教师命令多名学生掌掴7岁男孩事件，在印度全社会激起巨大反响，印度各党派政客指责该事件让“国家蒙羞”，警方对此进行了立案调查。
影片中，权力失控失管的校长给孩子心灵带来了难以言述的伤害，也让屏幕前的我们反思，在任何国家，“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职业道德规范不能是一纸空文，需要从制定和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加强社会监督，提高教师自身素养等方面去努力。
如果说校长对学生还具有教育管理职责，那第二个耳光打得更是莫名其妙。富商在一家汽车修理厂修车，丢了一副价值不菲的太阳镜，他怀疑修车工窃取了他的眼镜，气冲冲地赶到修理厂寻找失物。同样，在没有做任何调查和拿出凭证的前提下，富商对修车工拳打脚踢，将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修车工脸上。修车工害怕得罪富商，大气不敢出，除了节节后退，竟毫无还手之力。面对富商的肆意辱骂、殴打，四下竟无人站出来反驳或反抗。
这记耳光折射出了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下，印度底层民众真实的生活现状。有关资料显示，印度的基尼系数从1990年的45上涨至2013年的51，贫富差距日益增大。在印度，1%最富有的人口控制着全国40.1%的财富。此外，贫困人口不断增加。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印度有8300万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线之下，是全世界极端贫困人口最多的国家。基础设施匮乏、社会歧视严重等在影片中可见一斑。平民居住在脏乱差的市井小巷，房屋破旧、田地荒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级官员家中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悬殊的贫富差距导致了打人者不可一世，凌驾于法律之上，而穷人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打耳光还不过是较轻的人身侵权行为，当民众受到更为严重的人身财产侵害后，该怎么办？找执法者主张权利有用吗？影片中第三个耳光给出了答案。玛哈拉贾去警局报案，请求警方对家中被偷窃的一只垃圾桶立案，因为这只垃圾桶对他们父女而言意义非凡——在一次突发车祸中，这只垃圾桶救下了他女儿性命，相当于父女俩的“保护神”。但是，警官认为玛哈拉贾为了一只仅值350卢比（相当于人民币30元）的垃圾桶，却要他耗费大量警力去寻找，无疑是在戏弄他。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玛哈拉贾脸上。玛哈拉贾对此并未感到羞辱或有抗争意愿，毫不在意地转身走了。
2.
警察是一线执法者。在任何国家，警察都有维护国家安全、确保社会稳定、保障公民合法权益的职责。影片中执法者公然违法，毫不在意自身形象，对民众盛气凌人地欺压和心照不宣地“索贿”，比比皆是。在警局，警察可以对小偷私下用刑，无需交由法庭审理；小偷视“私刑”为家常便饭，自觉配合警察；破不了的案件，警长可以找刑满释放的罪犯“顶包”，只需给点“好处费”……
真相与正义何在？如何让警方高速有效地破案？玛哈拉贾不惜悬赏70万卢比（相当于人民币5.8万元），要求警方寻找丢失的垃圾桶。警方从中嗅到商机，出动警力全城寻找，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为了尽快拿到赏金，警察局局长派人去买垃圾桶，要求工匠打造得和玛哈拉贾被窃的一模一样，打算蒙混过关。
毕竟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影片中，交通运输管理部门官员家中680克黄金饰品被窃，警局找回失物，物归原主时，官员发现被找回的黄金是假的，去找警察局局长理论，局长说：“你的工资每月是6万卢比（相当于人民币5000元），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买房子？你是用什么方式挣到这么多黄金的？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报假案，浪费司法资源的吗？”面对局长的质问，官员唯唯诺诺，噤若寒蝉。此前，官员夸耀他的房子连装修费用花了7000万卢比（相当于人民币587万元）。真黄金去哪儿了呢？实际上，局长抓住窃贼后，命工匠打造了一模一样的假黄金，调包换走了真黄金。有一处细节耐人寻味，局长将小偷抓去坐牢，丢给小偷妻子一沓钱，到底是局长唆使小偷去官员家中行窃，还是小偷被抓后，与局长达成同盟，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故事发展，局长打电话给那些小偷，要他们出面“顶包”，承认去玛哈拉贾家中盗窃垃圾桶的细节。这种社会现实令人痛心疾首，更引发观众对印度司法公正的深度反思。
影片中多次出现了一条眼镜蛇，我特地翻阅了一些资料，细品导演的隐喻。在印度，蛇被奉为神明，象征重生、智慧、神秘的力量，同时又有创造和破坏、善与恶、守护和复仇的多重意义。舞蛇文化在印度已有千年历史，表示对死亡和死后重生的敬畏。导演可能借蛇隐喻主人公的复仇之路，冥冥中有神的助力。在我看来，却有另一种喻义。影片中，蛇和老鼠同时出现在警局被摔碎的瓮中，中国有句成语叫“蛇鼠一窝”，导演是否以此来暗示观众印度警匪生存之道呢？
在印度，警察属于公务员体系。英国《金融时报》驻印度记者站主任卢斯写的《不顾诸神》一书中，向读者展示了印度公务员系统普遍存在的渎职、消极怠工、贪腐敲诈等现象。作者发现，在印度百姓与政府接触的所有节点上，都存在设租、敲诈勒索、贪腐。比如给贫困人口发放的粮食，必须持“贫民证”领取，而要领到这张“贫民证”，你必须向有关人员行贿。而真正需要救济的贫民，由于没钱行贿，得不到救济。即使得到“贫民证”，领到的是霉变的粮食，好粮食都被有关官员贪污倒卖了。一些实权部门岗位的公务员贪污所得，可以让家庭在当地鹤立鸡群。如此，影片中交通管理部门要员振振有词，炫耀他的家在这个片区是最耀眼的，也就不足为怪了。
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数据显示，2019年发生的46万多起刑事案件只有一半做了有效处理。这背后，警察的不作为和腐败难辞其咎。有关报道称，印度警察办案效率经常受到公众质疑和批评，即使是杀人命案，都一再往后拖延。案件推到十几年以后再行审理，早已物是人非。司法的公平正义，完全无从谈起。
3.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在《不顾诸神》一书中，作者介绍印度公务员无论犯了渎职罪还是贪污腐败罪，都不予追究，甚至都不能开除公职。最大的惩罚，不过是人事调动。而且，公职人员不是竞聘上岗，择优录取，而是按照族群照顾考虑，添加“预留名额”。结果，50%的公务员和公用事业、国有企业公职人员名额，被预留给了各种不同的族群、种姓。这些预留名额，成了各个党派争夺的政治资源。如此进入体制的公务员、警察，又怎能为民办实事呢？
在这样的司法环境下，出现各种严重犯罪不足为奇，尤以女性被强奸和性侵犯罪为甚。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数据显示，2022年记录了32516起强奸案，每天差不多就有90起。
玛哈拉贾巨额悬赏警方寻找垃圾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一位老父亲为被强暴的女儿复仇的决心！2024年6月，《因果报应》在印度本土上映一个月后，印度加尔各答的女医生上夜班期间在医院遭到轮奸和虐待致死。事件发生后，警方和医院给出的死亡鉴定是“自杀”，后来迫于外界压力不得不重新立案调查。8月17日，100万医生自发参加了为期24小时的全国罢工，为捍卫女性权利而奔走。
印度另一起臭名昭著的案件是2012年的新德里“黑公交”轮奸案，一名23岁的女大学生在私人营运的公交车上遭到轮奸、殴打、折磨，经过13天的抢救，受害者因伤势过重去世。案件发生后，举世震惊。印度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反性暴力”游行。这次，民众呼声让案件半个月内就进入了司法程序，6名被告人中的4人被判处死刑，法院驳回被告人代理律师的上诉请求，判决其不得向印度最高法院上诉。这名受害者的名字也叫“乔蒂”，她被外界称为“印度的女儿”。
电影是一种艺术，并非与现实一一对应。在印度电影中，无论是家庭、社会分工，女性从未受到应有的尊重，她们仿佛天生就是低等公民，低种姓的女性地位甚至比不了一头牛。她们在家庭中常常受到暴力对待，也没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直接导致缺乏经济与社会地位。恶的土壤开不出文明的鲜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电影中得到了伸张，但在现实中，一轮又一轮的抗议游行，真能改变印度女性的命运吗？电影的艺术表达，会在现实中找到答案。
